環中一舊史 (一)
街市對我來說是一個恐怖的地方。 我的童年大部分時間在街市中度過， 因為小時候兩個舊居都在中環的街市之中。每天街市總是人頭湧湧，車來攘往，好不熱鬧。 由於街市有很多魚檔，所以地上 很多時留下積水，貨車行過時會濺起，路過時要特別小心。
香港的舊街市設計十分奇怪， 所有行人路都被排檔 霸佔，沒有預留任何 行人路 給行人， 所以行人和車輛每分每刻都要爭相使用馬路。每逢貨車經過時行人總要站到一邊，盡量避開。 我曾聽說，有人在街市中， 被路過的貨車輾過腳趾， 要被送入醫院。 由此我覺得在街市步行時，腳指的指向十分重要， 我的腳趾頭通常會向著馬路的反方向，以減低車輛經過時被輾過腳趾的機會。
街市對貪吃的人來說應該是一個天堂，因為 大部分 食材都新鮮美味，令人食指大動。但 對我來說 食物本身(除了蔬菜以外) 本來是一個生命。 以前的街市殺雞有一種非常殘酷的方法。 每個雞檔都置有一個大鐵桶， 這個鐵筒就是雞隻的 凌遲刑場。 顧客在雞籠選中了雞隻之後， 雞販 會在 雞的頸喉劏一刀， 之後把它丟進鐵桶裏。 垂死的雞會在鐵桶裏不停掙扎， 不斷發出啪啪的聲音， 可以想像他它在鐵桶裏 接受死亡前最後一刻的痛苦絕望。
街市裏的酷刑不只一種。 魚販 為了表示他們的魚新鮮活躍， 會把各種魚類各選一兩條放到地攤上。 缺水的魚會在地上不停彈跳， 大大的眼睛盯著路過的我，像是在控訴生命的不公。 我通常路過魚販攤檔時都會快步不敢正視， 但是魚腥及血腥味還是會侵襲著我的嗅覺。 魚販在販賣一種淡水魚時還會切開魚身， 血淋淋的器官盡露人的眼前。魚已經死了，但魚的肺部還在不停跳動， 脹大收縮，脹大收縮， 直至好幾小時之後。 我記得弟弟還天真的問道:這條魚還沒有死，甚麼它的波波(魚肺)還在動？
經過居住在街市的洗禮後， 我會思考及質疑，為什麼魚及動物的生命要被人類糟蹋，有些人類卻不珍惜自己身邊的東西。 為什麼每天的廚餘會達致幾十噸!？
我不是素食者 ，但我至少學懂了珍惜食物。 每樣生命都有價值， 我們雖然處身於食物鏈的最上端， 擁有操控著地球上大部份生命的生與和死， 但是如果人類不懂得尊重其他生物， 地球遲早被我們親手破壞至完全毀滅。
現在士丹頓街的街市，已變成了蘇豪區，只剩下了豪宅和酒吧。我常常做夢，回到了舊居的街市。 有時會出現很多親切的臉孔 ，有時會出現人聲車聲，有時在夢裏像是嗅到街市的腥臭味， 我和弟弟牽著媽媽的手，躲在媽媽的背後， 怕看到肉店外掛著血淋淋的牛頭。
Jan 2022